酥三

愿这些文字能给你带来片刻温情

【得体】春日暖(4)

送君归

 

金銮殿上,金川有战,皇上看着台下跪坐一堆的官员,叹了口气,“谁愿请缨?”。傅恒抬头,“臣请战。”

 

消息从金銮殿传到长春宫,拐了个弯,便往富察府去,仔仔细细的传到了璎珞和老夫人的耳朵里。璎珞彼时,正拿着傅恒在外面买的拨浪鼓,逗着不过两月的福灵安,听到消息的时候,手上的拨浪鼓停了一停,便又摇了起来,配着轻快的歌谣,轻轻晃着,看着怀里的福灵安欢快的吐着泡泡。

傅恒一面想着如何作战,一面想着如何与璎珞解释,脑子里乱作一团。刚一进府,便被嬷嬷拦了下来,请到了老夫人的房中。

“不许去!”额娘并无往日的温柔神色,面露狠色,心下恳切。

“孩儿不孝,但孩儿是富察家的人,便不能做懦夫。”

“不要去,额娘身边只有你,我们富察家,已经做的够多了。”夫人的手拉着儿子的衣袖,面上是磅礴的怒气,眼眶里却满是泪光。

“额娘,孩儿不孝。”

傅恒重重的磕了三个头,便匆匆从额娘的房中离开,背后的老母泪流满面,他不敢回头。

 

推开房门,傅恒深吸口气,他无法说服母亲,也没有信心说服璎珞,抛下娇妻幼子,不知能否平安归来,好多好多的话,他不敢说。却见璎珞正在布菜,桌上摆着一瓶桂花酿,远远闻着,透着一股香气。见傅恒回来,璎珞对着他招了招手,琥珀和琳琅忙跟了上去,为他更衣洗手。她同他笑,是这世间最温柔的神色,仿佛什么也不知晓。

璎珞拉着他坐在席上,跟他说着一些琐碎的事情,傅恒一边听一边却在担心,他看着她,怕她说出阻拦的话,若她说不,他当如何。

璎珞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样子,挥手屏退了下人。“少爷,金川那里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呢?”她笑着,一派天真模样。

傅恒看着她,停了停,“那里树木高耸,林有瘴气,但是穿过艰难之处,却也有山川胜景。”

“少爷,您这一去,何时是归期呢?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傅恒的头埋的深深的,不敢看她。

“少爷,您不怕那山林瘴气,不惧生死,又怎会连璎珞的眼睛也不敢看呢?”璎珞的身子坐了过来,她的手拉着他的手,她的头抵着他的头,像是一分为二的两个人,如今又归到了一处。

“璎珞,请你支持我。”傅恒顿了顿,回握她的手说。

璎珞却松开,她抬起头,端起酒盏对着傅恒,她说,“少爷是天下最英勇的巴图鲁,是翱翔天际的海东青,没有人能把你栓在笼子里,老夫人不可以,璎珞不可以。”说罢,酒杯碰向傅恒,发出清脆的响。“少爷自己也不可以。”

酒盏散去,满室桂花香气。

 

璎珞午休起来,便被老夫人召到房中,香炉里的氤氲烟气袅袅而上,夫人在香气里歪着头,璎珞看着她,不说话。

“傅恒要去金川,你可劝劝?”

璎珞点点头,坐了过去,“劝了,可他不听。”说罢从盘子里捏了一块饼,接着说,“富察家有那么多人都出去了,战死的战死,外派的外派,不差他一个。明明不用出去便能够平步青云,非要出去冒险,就是痴傻。”

璎珞眉头皱的老高,却偷偷瞥了夫人一眼,见她脸色愈发青,接着说,“富察家堆的白骨已经那么高了,他就应该好好守在这里,战场那么危险,是他能去的地方吗?他要是走了,我和福灵安又该怎么办。什么建功立业,天下大义,都是假的。”

老夫人大手一拍,吓得璎珞手中的糕点掉了下来,璎珞忙跪在地上不敢抬头。

“富察家几代忠良,立下赫赫战功,为的是家国安宁,又岂是你口中,畏战怕死,贪慕荣华之徒。”老夫人的声音带着怒气。

璎珞抬头,认真看着母亲,“额娘,为何这些话,只许额娘说,只许额娘想,便不许璎珞说,璎珞想呢。”老夫人脸色一变,看着她。“额娘,您望着我,骂着我,如同傅恒望着我,骂着我,我要怎么劝他?您知道,您的儿子是翱翔天际的海东青,他有能力,有才干,有着远大的志向,是富察家的好男儿,您又怎么舍得,将自己的担忧、害怕变成枷锁,把他关到笼子里呢?傅恒何辜,我又何辜?”

“额娘,我同您一样担心、害怕、恐惧,他是您的儿子,也是璎珞的丈夫,福灵安的阿玛,可他首先是他自己。额娘吩咐的,璎珞终究无法完成,也不愿完成。璎珞不舍得做的,额娘应也不舍得吧。”璎珞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头,然后离开,她的背影恍惚间与傅恒的背影叠在一起,映在窗上。

嬷嬷从身后过来,准备扶老夫人起身,光从窗棱间躲了进来,滑过老夫人的脸上,皱纹一片一片,仿佛陡然间衰老许多,隐约间说着,“是我糊涂。”

 

傅恒出征的时候,璎珞送他送到门口,富察府的牌匾下,他和她相对而立,却不敢拥抱。他穿着厚厚的盔甲,看得福灵安花了眼,眼珠子在他身上翻来翻去,傻乎乎的笑着,漫天风雨中,也只他一人笑着。

璎珞拢了拢他的衣裳,虽然毫无褶皱,十分合适,但还是凑了过去,她望着他去的背影,只余下一句“活着回来。”

傅恒一个人从富察府到紫禁城,又从紫禁城策马远去,高高的城楼上,空空如也。璎珞说,我哪里也不去,只在家中,等你归来。

战火迭起,有胜有负,不时有伤痕在傅恒的身上留下刻痕,传回富察府的消息也不尽是好的,如此三年,璎珞却依旧每月两封家书,说着家中的大小琐事,说着宫中皇后娘娘的嘱托,却从不提想念,也从不问归期,家书末尾,总是一句,活着回来,不搭前言,亦无后语。

 

她不敢催他,怕他急躁,怕他忧心,怕他匆忙之间失了分寸。不愿你早早归来,只愿你平平安安。

他懂她,晓她,皇上的圣喻从紫禁城传来,一连十五道,让他鸣金收兵,他不听。要战,便要大胜,便要再无战火,送他离乡。

 

傅恒一走,璎珞却不肯耐着性子守在富察府,寻着机会便往皇后娘娘身边窜,富察夫人看着她闹,也不管她,任着她把福灵安也抱了过去,跟着永琮一起长大。

初去长春宫时,璎珞的日子十分好过,皇后娘娘宠她,明玉闹她,皇上一来,她便匆匆行礼跑的飞快,皇上也骂不到他,任谁见都是长春宫一霸。平日里,时不时的凑在皇后娘娘身边说说笑话,把福灵安和永琮摆一起,轮流戳着两兄弟嘴上的泡泡,闹得两个人一个接一个的哭,回头就挨上明玉的暴栗。

 

可转眼三年过去,永琮已经近了五岁,福灵安也三岁有余,璎珞却似乎收了性子,不太肯往长春宫跑了。皇后娘娘却恍若不察,见她不来,便屡屡召她,搞得璎珞一个头两个大。

这日,璎珞刚入长春宫,正往里头探着,明玉偷偷从她的背后窜了出来,狠狠拍在她的背后,“鬼鬼祟祟!”璎珞一个回头刚想去堵她的嘴,就见福灵安咋咋唬唬的往宫里面跑,惊了一众人。璎珞叹了口气,要去追他,明玉拉着她的手往里走,“别怕,七阿哥今天去上书房了,这几天都宿在阿哥所,不回来了。”

“真的?!”璎珞长出口气,眼睛也亮了许多,去给皇后娘娘行礼,皇后娘娘敲着她的脑袋,“还是这么没规矩,不过可算有人能治着你这个霸王了。”璎珞揉揉头,“皇后娘娘再敲,奴才都要被敲傻了。”刚说话,就听到背后的福灵安奶声奶气,“没规矩!”端端是学着皇后娘娘的语气。

璎珞委屈的看着皇后娘娘,娘娘笑笑,拉着福灵安,“永琮哥哥去上书房上课去了,福灵安要不要也一起去啊。”福灵安一听永琮的名字,“好啊好啊。”便被珍珠扯着手,送去了上书房。他抬头从璎珞身边走过,小声对着璎珞嘟囔,“额娘可千万不要在灵儿不在的时候惹麻烦啊。”璎珞忍着对他笑笑,看着他的身影从宫门消失。

明玉小声对着她说,“活脱脱另一个傅恒大人。”

璎珞想着这一大一小的模样,委实笑不出来。

 

在长春宫过了几日快活的日子。璎珞歇在偏殿,房间里放着特制的冰箱,桌子上摆着几瓶冰果汁,十分消暑。璎珞光着脚丫歇在榻上,拉着长春宫新进的宫女做些新鲜的玩意,忽然觉得身后一丝凉意。“舅母这样不妥。”璎珞回头,却见永琮拉着灵安的小手站在门口,两个人站的一般笔直,活脱脱像是两根筷子凑了一对,福灵安在他身边点头,小小的身子话都说不利索,却也学着永琮,“额娘这样不妥。”

身边的小宫女纷纷退下,璎珞忙理了理衣服,端坐着。永琮看了看她光着的脚丫,忙错开头“不着鞋履,这样不妥。”福灵安虽然不懂,也学着转头,“这样不妥,不妥。”

璎珞看了看,叹口气,忙将一切收拾妥当。仔细看了看,应当是没什么问题了,“可以了吧?”却见永琮摸了摸桌上的冰果汁,忙收回手,看着果汁已被用了大半,叹口气,“果汁凉寒,舅母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。”话没说完,福灵安忙凑到桌前,也学着摸了摸冰瓶,他身上出了许多汗,本不舍得放手,但为了像哥哥学习,也松开了,续上永琮的后半句,“这样不妥,不妥。”两个孩子对视一眼,看着璎珞的眉头皱在一起,颇为开心。

璎珞苦笑,可要好好治治,富察家净出傻孩子。

 

降书从土司手中传到傅恒手上,面前是跪了一地的金川众人,傅恒的思绪远远飘回。伴着最紧急的军报和降书,小心请求传令官帮忙给富察府带一片小物。八百里加急传回,丰厚的赏赐从紫禁城一车车运向富察府,璎珞却守在长春宫的偏殿里,丝毫不知。傅恒心心念念的送来的信物,小心的摆在她的屋内,油纸上八百里加急的印记还好好封着,小心摊开,却也不过一片中药,外黄内白,名曰当归。

长春宫里的富察皇后似是打算给她个惊喜,消息瞒的干干净净,看着她依旧没心没肺的样子。傅恒却火急火燎的从边线一路赶来,冲进家门,揣着满腹相思,却只见着室内空空如也。见他脸色,琥珀小心的说,“夫人她嚷嚷着家中无趣,便去皇后娘娘那里了,一直没有回来。”傅恒苦笑,仔细想想,却看了她一眼。换了衣物,便直奔乾清宫。

贺喜的人从富察府排到了宫门口,相约聚会的同僚也一个接一个的过来,皇上看着他焦急的样子,“应是许久没有去看皇后了,皇后她一直担心你,今日就先去长春宫吧。”傅恒得了大赦,忙出去,衣带生风,裹挟着阵阵凉意,带入了长春宫的宫门。

 

庭院里,璎珞正拉着永琮的手,巧言令色,誓死捍卫自己最后一杯冰饮,永琮别扭扭过头,似要被说服,福灵安却将杯子抱得远远,冲着永琮喊,“永琮哥哥别听额娘的。”璎珞正要去抢,却见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,一个不及,和福灵安双双撞进他的怀里。

福灵安忙从怀里跑出去,恭敬行礼,看着来人身上水渍斑驳的衣服不敢说话。永琮也过来,小心的将弟弟护在身后。

璎珞不抬头,她没睁眼,却也晓得这熟悉的身体,熟悉的气味属于谁。傅恒笑笑,搂了搂她,“投怀送抱?”

璎珞终于敢抬头看他,她的手抚着这熟悉的眼睛,熟悉的眉,隐约透露着几分风吹雨打后的沧桑,她说,“回来啦?”傅恒点头。

璎珞重又将头埋了进去,小声嗡嗡,“我想你了。”憋了三年的话,到了此刻,才敢当着你的面,对着你说。

 

福灵安眨巴着眼睛,看着眼前这个身姿挺拔的男子,见他同额娘十分不同,甚是满意。永琮则听说了舅舅的战果,拉着他的手,更是不肯松开。璎珞收拾了自己的心情,坐在皇后娘娘身边,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,眼睛却总是往他那边看,见他被两个孩子围着,三个人笑作一团。

皇后娘娘拍拍璎珞的手,笑着,“傅恒,你看璎珞这个没心肝的,你走了,风餐露宿,瘦了不少,她却好似胖了好几斤。”傅恒抬头笑笑,看着她,正对上他的眼。明玉却拉开门,“见过富察大人。”说罢转向皇后娘娘,“富察少夫人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,说是今日便离开。”

皇后娘娘看着璎珞,璎珞却依旧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,“傅恒回来了,我这长春宫留不住你啦,小白眼狼。。”说罢又是一个暴栗,见璎珞揉揉头,面色如常,傅恒的脸却已经红了,又补了一句,“脸皮还贼厚。”

璎珞扁扁嘴,是您弟弟脸皮忒薄。

 

房中已经好几日没有人烟,璎珞拆开油纸里的当归,笑笑,拉着傅恒的手,福灵安依旧是不知事的模样,缠着父亲讲着故事,一面亲近一面好奇。璎珞只是坐着,陪着他俩,看着福灵安渐渐睡去。

昏黄烛光里,璎珞拉着他的手,“傅恒,对不起。”

“璎珞,没有什么对不起。”

“皇后娘娘说,你走了之后我还好好的。”璎珞顿了顿,“傅恒,离开你我都会过的好好的,可是,那不能说明你不重要。”

傅恒将她拉入怀中,给她一个长长的拥抱,“我知道。”

 

 

傅恒归家后,看着福灵安的模样十分欢喜。有时自己不敢说璎珞的,便小声鼓动着福灵安去说。

璎珞喝冰水,福灵安说,“不妥不妥。”

璎珞坐没坐相,福灵安说,“不妥不妥。”

璎珞拉着琥珀要去集市,福灵安说,“不妥不妥。”

……

眼见着璎珞快要憋死了,却不敢对福灵安发难,每日对着罪魁祸首恨的牙痒痒,咬的傅恒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,只日子过得异常的慢,十分没有盼头。可偏偏福灵安对自己的阿玛言听计从,与对璎珞却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态度。

每日夜半,璎珞仔细同夫君就育儿进行了许久许久的讨论,都没能说动傅恒。

 

直到一日,璎珞在书房中,拉着傅恒的手,学写字。

她说,“少爷。”

话未说完,便见,天上地下最为尽职尽责的福灵安少爷进来,看着额娘。他说,“额娘,您这般叫阿玛,甚是不妥不妥。”

璎珞看着傅恒的脸色似是差了些,小心对着儿子说,“那额娘以后再也不这样叫阿玛了好不好?”福灵安笑笑,重重点头。璎珞抬眼,看着傅恒的神色,似是晓得了什么。

 

不知为何,福灵安出现在书房的次数越来越多,时机也越来越巧。

璎珞在书房陪读,他说不妥,璎珞便不再去。

璎珞跟着傅恒习字,他说不妥,璎珞便不再去。

璎珞去给傅恒送饭,他说不妥,璎珞便也弃了。

……

 

眼见着璎珞变得愈发的有规矩,福灵安的的笑意愈发的浓。

 

璎珞正在午休,有人却抱着一叠文书进房。恍惚间,熟悉的气息拢了过来,给了她一个十足的拥抱。她半梦半醒间回抱过去,嘴里却嘟囔,学着小孩的腔调。“少爷这样,不妥不妥。”

傅恒叹口气,“就你鬼主意多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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